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压在皇宫的红墙绿瓦之上,入目皆白。
林秋棠着一身丧服虔诚的跪在佛像前,身后的寝殿里男女欢愉的声音到了尾声,她紧绷的身形松懈般轻颤,手中染血的珠串散落在地。
“娘娘……”
管事宫女露秾哭着跪在地上,林秋棠回过头去,就见大监曹德立在身后,正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贵妃娘娘,禁卫军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请吧。”
内殿静默无声,刚刚脏污的云雨声似是一场梦境。
暖账内露出明黄的衣角,林秋棠那双死水微澜的眸子看过去,年轻的帝王正衣衫不整的倚靠在塌上,用那双震慑朝臣的凤眸睥睨着她。
“棠儿。”
“只要你求朕,便不必陪林家满门赴死。你虽是罪臣之女,但念在你陪朕多年,朕仍可留你在宫中,赐封皇贵妃。”
他端坐高位,启唇便像恩典。
林秋棠冷笑着瞧他,“李少俞,演了五年的深情戏码,莫非演到你自己都当真了?”
她和李少俞五年前相遇之时,她还不是丞相嫡女,长公主遗孤,只是幽州境内县令府中命若微草的养女。
是李少俞带她回京,送她认亲,还了她一场荣华。
彼时她正值情窦初开年岁,历经几次搭救之恩便轻易将李少俞奉为人间朗月,一意孤行退了与异性王世子沈叙白的婚约,不顾父亲兄长反对,应了李少俞的求娶。
适值夺储之时,众皇子间暗流涌动,她和李少俞死生捆绑一处,父兄终是妥协倾力相助李少俞。
可她不知,幽州相遇是李少俞有意为之,他一个势弱皇子费尽心思求娶她,不过是为了她林家的根基,为了先帝留下的那道密旨——长公主昭容之女若嫁皇室,必为皇后。
她不通权谋,从不知操控人心之术竟可至此境地。
在她沉溺于李少俞编织的甜蜜谎言中时,她那一生清廉刚正的爹爹被逼喝下毒酒;她身在军营的兄长被斩了头颅挂于城墙;就连她那怀有身孕的长姐也被凌辱致死!
她于深宫戴孝质问李少俞,可等来的只有负罪的真相和李少俞带新后在她的宫殿行鱼水之欢的羞辱。
窗棂格外冬雪声似哀鸣,见李少俞沉默不语脸色铁青,林秋棠凄厉大笑,身形随着笑声止不住的颤。
“李少俞,你处心积虑五年,以我为棋,夺得江山。”
“你善窥探人心,却从不知人心可贵。”
“世人都会记得你这皇位由何而来,亦会记得你是如何残害忠良、蝇营狗苟。”
殿内死寂,针落可闻。
内侍曹公公跪在君王侧擦着额间的虚汗,那暖账中的新后走下榻来怒目圆睁。
“林秋棠,圣上愿意留你一命已是仁慈,你不要不识好歹。”
林秋棠眼尾扫过她香汗淋漓的模样,貌似厉鬼般嗤笑,“仁慈?”
“十年前你周家罹难逃难到我林府,我父感念两家旧交收容你们,这是何等的仁慈,可你们又是如何回报的?”
“你们在滔天脏水泼到我林家时出面做了伪证,你们为了荣华富贵踩着我林家人的血肉向上爬。”
“周轻轻啊,你该不会以为坐上了后位陈家便荣华无忧了吧?你不妨猜一猜我林家众人身死的众怒,李少俞会将谁推出去平息?”
话落,林秋棠无视周轻轻惨白的脸,带着满腔恨意毅然走进冬雪中。
宫中甬道肃穆,总是一眼望不到头。
林秋棠忽想起第一次入宫时,也是禁卫军带领。
只不过那时的禁卫军是受命相护,而如今……是引她赴死。
城门处百官跪在两侧,林秋棠登上城楼便瞧见大哥的头颅悬在旌旗之下,血色已黑,死不瞑目。
而百官面前陈着的,是安置林相的棺椁,破旧不堪,锁链封禁,令人唏嘘。
“大哥——爹爹——”
林秋棠心中悲恸,她疯了般奔向那棺椁,却被禁卫军拦下,跪在冬雪中挣扎不得。
“棠儿,你这又是何必。”
明黄色的衣袍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林秋棠目眦欲裂,恨不能扒了面前人的皮,吞尽他的血。
“李少俞,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李少俞目光晦涩的捏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眷恋的抚摸她的眉眼。
“棠儿,先别急着恨朕。”
“沈叙白带兵造反,已到城门外,朕用你的命要挟,命他孤身进宫。朕的棠儿那么聪明,不若猜一猜他会不会为你涉险?”
沈叙白……
林秋棠神情恍惚,她下意识抓紧李少俞的衣角,却被李少俞冷笑着拂开,“怎么?担心他?想为他求情?”
“棠儿,你这样,只会让朕更想杀他啊。”
眸中嫉恨的怒火闪烁,李少俞踹开内侍,负手而立看向宫门处,“将贵妃吊于城墙,弓箭手准备。”
雪下的更大了些,绳索捆在身上嵌入肉中,痛意令人越发的清醒。
林秋棠带着滔天恨意看向李少俞,声声冷厉,
“李少俞,当年的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有什么资格去嫉恨沈叙白?”
“五年前我初回京城受尽凌辱,是沈叙白日日传信于我解我不安思绪;我中毒濒死之际,亦是他舍身为我试药,几经生死……”
“他君子端方,从不肯透露姓名唯恐唐突了我。你却冒认下传信之事,又买通我府中医师抢占救我功劳,后又以我清白之名威胁于他,逼他离京远走……令我爱错了人……”
寒风刺骨凛冽,衣袂翻飞更衬林秋棠身形单薄,她抬眸望向城门处,似笑似恨。
“我这一生被你利用至此,又怎会再遂你愿,成为任你摆弄的棋子?”
只是遗憾的是……
死前竟还是将那君子端方最守规矩之人拖下了水……
这番话没来由的令李少俞不安,他紧蹙眉头下意识呵斥,却见林秋棠看向城墙一隅,缓缓阖上双眸。
禁卫军首领将弓箭瞄准林秋棠,李少俞才恐慌起来,“张峄城!你敢!”
回应他的,只有凌冽的破空声,和那漫天雪白中鲜艳的一抹血色。
“棠儿!”
“绾绾!”
宫门大开,马蹄声急。
恍惚间林秋棠瞥见那身穿银甲意气风发之人打马奔来,目光越过群臣定格在她身上,眉眼一如当年。
“沈叙白……”
似梦似醒间,林秋棠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绾绾,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本以为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为他守着江山安宁,他便能多将心思放在你身上,顾你一世喜乐。”
“是我错了……”
“绾绾,我错了……”
脸上滴落一片冰凉,分不清是雪是泪,林秋棠用尽力气想要抬手去触碰,却始终无果。
“沈叙白……”
我好悔啊……
若有来世,就算我坠入无间地狱,也定要诛尽欺我害我者,护你们一世周全。